京南29中70周年校庆有感:我与二十九
1964年的夏秋之交,京南的秋老虎,正在发威,我却独自躲在斗室之中,汗流浃背,不愿出门。因为,我考上了二十九中。 发小们都春风得意,只有我这只兔子名落孙山,第一次感到了耻辱,羞于见人。
一天下午三点多,我在睡觉,妈在拍我的房门:“别睡了,你的老师来了。”
奇怪!小学已毕业,中学还没报到,哪来的老师?我套上汗衫,拉开房门。
堂屋中站着一位约30多岁的戴着眼镜、白白的皮肤、气质极佳的女士,烫发、穿着浅色的布拉吉,很像文工团的演员。
见我还在发迷,我妈急忙按着我的头:“快叫潘老师!你的班主任。”
原来,她是二十九中初一(4)班的班主任,叫潘骏成。看了我的学籍档案后,了解到我的情况,大约知道我不想上二十九中,专门来家访的。
她细声慢语,和我谈了许多,内容我都不记得了。只是担心她会在我们家吃晚饭,那就惨了,意味着我们的定量将不够了。还好,晚饭前她离开了。我终于松了口气。
就这样,我在潘老师的“忽悠”下,无可奈何地来到了玉泉路上的“破二九”。
报到后,潘老师就通知我开会,这才知道我已被定成了班干部,不能不积极吧。如此一来,我的短暂的中学时代开始了。
那个年代,苏联老大哥已变成苏修,俄语吃不开了,初一共4个班,前三个班学英语,只有我们一个班学俄语。为了学英语,我妈去找潘老师开后门,想调班。但是潘老师坚决不同意,我也一脑门子官司,因此对她教的数学课开始消极。
这时,一位年轻的男教师出现了,黑黑的脸庞,嘴唇上还有短短的胡须。他用标准的普通话自我介绍:蔡宪鹏,刚从江苏教育学院毕业,是你们的副班主任,语文老师。
我心想一个刚出茅庐的毛头小子,比我大不了几岁,竟然能做我的老师,哼,还有小胡子!看来,以后的语文成绩就这样了。
不久,我对蔡老师的印象发生逆转。有一次,他拿着作文簿在教室里大声朗读,怎么这么耳熟呢?我的?不能吧。等作文簿发下后,我打开一开,蔡老师念得真是我的文章。在一些句子下面,用红笔画了出来,还批着“生动、自然”等字样。
我在中考时数学还行,主要是语文不灵,作文题是《记一件有意义的事》,我却跑偏了,写了两件事,第一件是我带上了红领巾,第二件事我爸爸见到毛主席。
因为语文差,我才落到这般田地,我讨厌“破二九”,我讨厌上语文课,讨厌写作文。
正是由于蔡老师念了我的作文,我才对写作文产生了兴趣,之后,只要有作文讲评,几乎都有我的。
我逐渐喜欢上语文课,喜欢语文老师,至今我还能记得蔡老师朗读郭沫若的《天上的街市》的声情并茂、抑扬顿挫的摇头晃脑的样子,小胡须还抖动着:
远远的/街灯/明了,
好像是/闪着/无数的/明星。
天上的/明星/现了,
好像是/点着/无数的/街灯。
我想那/缥缈的/空中,
定然有/美丽的/街市。
街市上/陈列的/一些物品,
定然是/世上/没有的/珍奇。
你看,那浅浅的/天河,
定然是/不甚/宽广。
那隔着河的/牛郎织女,
定能够/骑着牛儿/来往。
……
放学回家,我也学着他的样子,摇头晃脑的读着,渐渐地,对现代诗和古诗词偏好起来。
蔡老师是文艺青年,还会写诗歌,他写得董云良的朗诵诗,我们十几个学生集体朗诵。
1964年7月27日清晨,江苏省睢宁县贫农少年董云良到田里看管玉米,发现破坏集体利益的xxx分子单振元在偷集体的玉米,董云良勇敢地冲上去抓住他的篮子,拖他去见队长。这个xxx分子就举起镰刀向董云良当头砍去。董云良没有畏惧和退让,还是紧紧拖住这个坏蛋不放。后来终因身小力弱,脑门、背肩被连砍数刀,浑身鲜血直流,昏了过去。凶手以为董云良死了,丢下镰刀,拔腿就逃。这时候,董云良醒了过来,他顽强地站起来,一边追赶,一边喊:“逮住单振元!”
领颂的是大队长乔文雷,我担任少年英雄“董云良”的角色,“逮住单振元!”的那一句词就是我喊的。
我们参加了京南市的比赛,还获了奖。
几十年后,我还清晰地记得开头:
公社的水呀公社的山,
公社的庄稼望不到边,
早秋的玉米啊黄灿灿,
金色的太阳刚出山,
照得人心花怒放啊,照花了眼。
……
放学时,我和几个同学还去蔡老师的宿舍,那时他还住在江苏教院的宿舍里。他有不少书,主动借给我,我印象最深的一本是郭沫若的《东风第一枝》。
春秋假日,蔡老师领着我们几个文学爱好者去台城、去爬紫金山。还会讨论一些问题,我们成为亦师亦友的融洽的关系。 一天, 我跑到蔡老师跟前,大惊小怪地说:看!我和您一样,也有小胡子了。
蔡老师笑得前仰后合:
“你那也叫胡子,是小须毛……”
1966年的初夏,正在我们准备初二期末考试之际,轰轰烈烈的xxx开始了。学校里铺天盖地都是大字报,批校长、批老师,而我和潘老师、蔡老师的关系都极好,也想不出他们有什么xxx放社会主义的言论,也写不出什么大字报,跟着瞎起哄,胡闹一阵。后来就干脆做了逍遥派,在家偷偷地看唐诗宋词这类“毒草”。
1968年深秋,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,我们一些家庭有严重问题的学生知道升学无望,主动报名下了农村,到苏北洪泽县淮河公社插队。由体育老师陈正明送我们到了满目枯黄的芦苇滩上。
临行前,我去学校后面的一间小屋中去和蔡老师道别。他送我一本新华字典。靠着这本新华字典,晚上在如豆的油灯下,一字一句地读着我带到乡下的两本竖排版的《聊斋》,那是我从堆积如山的焚书中抢救出来的。一个初二学生,凭着学过的几篇古文,要想读懂《聊斋》谈何容易?好艰难啊,靠着新华字典,一字一句的理解、揣摩,渐渐地慢慢地看懂了,一篇二篇,直到两本全读完。我的文学底子就这样夯实起来。